【好茶/朝耀】海与东方 Ch.8 老头子与叛逆期少年
Ch.0 小少爷与日记 Ch.1 小少爷与魂魄 Ch.2 小少爷的忧郁
Ch.3 小少爷的奋力 Ch.4 小少爷的依赖 Ch.5 小少爷的不安
十六岁的亚瑟。
昨天王耀看到的还是十三岁生日刚过的小天使,相隔一天,就已经变成了十六岁的叛逆少年。总觉得养孩子要是这样养得话,那吐出来的血够拿去填大海了……
只是他没空去感慨这个,他全部的目瞪口呆都在于亚瑟在他消失之后干的那些事情。
十三岁的某一天,金发碧眼的小孩子从宽大的床上醒来时,再也见不到了陪伴自己一年多,已经堪比亲人的那个家伙,哪怕他只是一个东方幽灵。亚瑟的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王耀想,他这辈子恐怕都体会不到。
“我想,你大概是躲起来了,就想去找。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你,也只能我自己去找。管家以为我丢了什么东西,要一起找被我拒绝了。我那个时候很慌,只能想到在庄园里看你躲在哪儿,为什么不出来。然后斯科特回来了。”
“他把我关在屋子里关了两天,然后告诉我他在外面辛苦挣钱不是让我在家里发少爷脾气的。他把我强行带着去上课,看着我有一周,我那时候只想找你,什么课都听不进去。为了散心,他跟我一起去上了马术课。我记得你喜欢出门,就带着日记去了马场,然后我才发现一个事情。”
亚瑟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细细说着那些噩梦般煎熬的日子。
“你说过不能离开日记一百米,我到了马场,那里一片旷野,我坐在马背上四下打量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我的视界范围又何止一百米,然而你在哪里?你消失了。”亚瑟说,声音里有哽咽。“你去哪儿了?我根本看不见你!什么一百米?你在开什么玩笑?!”
王耀抱着膝,坐在一张椅子上,把下巴垫在了膝盖上,眼神却落在墙角。那里潮湿的地板开了裂缝,翘起来的那一层背面有些霉变,黑乎乎的一片。
“反正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以为你说不离开陪我长大就是真的了!哈哈!我今年十六岁!十三岁那年斯科特受不了我在家里的阴沉,决定再也不管我!那很好啊!我不需要他一样可以生活!你说的,你说人生活在世上总是有各人的命,我就跑出来!我看看就我一个人我会不会活不到再见到你就死了!死了算!”
亚瑟一抹脸,声音变得干脆利落,“我跑出来,斯科特也没有再找过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出来以后什么都不会。我决定去当个水手,我不把日记交给别人!我自己带着!我倒要看看出海到底有什么好!我要等你又出来的时候告诉你想出海去就等着求我吧!我才不会把日记给别人!反正是你先食言的!”
王耀有点苦涩地哭笑不得。
“我在港口做活,要我做什么都行!这片码头的船长我都认识,好几条船我都上去过,跟着出过海,最长的一次去了快一年!我现在就是个熟练的水手!那有什么用?”
“这次跟商船出海,被海盗船盯上了,快帆船一路跟着,没出近海呢,就干上了!商船上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本来我也差不多了,身上唯一的一个家里的徽章救了我,海盗认为斯科特还是会拿赎金来救我的才把我扔在了底舱。我看他们也没想到海军就跟在后面!”
“……听到炮火的时候,我还以为死定了……”亚瑟最后几句话有点含糊不清,“……谁知道你又出来了……”
王耀就那个姿势听着,出着神。
亚瑟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把这些年的怨气也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那些怨气都是因这个人而生的,现在全部都倒给他,说不出来的快意!
他说得口干舌燥,才忽然发现,王耀一直没出声,连忙抬起上半身张望,结果看到那家伙就抱着一条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到自己爬起来才把目光投过来,亚瑟连忙又躺了下去。
“你不说话我以为你又死了!”他口不择言。
王耀笑起来,“我又不是人,我就是个鬼啊还怎么死?魂飞魄散啊,你也太狠了点……”他看着因自己说这话又猛然抬起身子恶狠狠瞪着自己的亚瑟,脸上神色越发柔和。
“居然放着偌大家业不管跑去当水手,我看你这个小白痴真是……”他笑着说着,脸上全是难过。
亚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翻过身,“我又不是为了你去当水手的!”
“是啊,”王耀不拆穿他刚刚还大吼着什么要出海就求我之类的,这孩子就算又长了三年,还是那么傻得可爱的让人心疼。他也不提自己就睡了一觉,醒过来就成了这样,估计要是说了恐怕这孩子气的得杀人。“你这些年得吃了不少苦吧?”他问。
亚瑟闷不吭声,背对着他。
王耀又失笑,当水手的苦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在下层甲板,空气污浊,阴暗潮湿,当值不能睡,睡觉又只能睡吊床,干苦活,说脏话,吃发馊发臭的食物,还要再黑暗里吃,里面生了虫才会看不见,其他的水手会欺负弱小的家伙,没用的人只能被扔进海里喂鲨鱼,遇上不好的船长还会挨鞭子……
然而就算这样,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他怕说了空让这孩子伤心难过,而自己连拥抱他都不能。
一个原本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王耀想,他看着有一层厚厚油垢的桌子,张着蜘蛛网的床脚,用报纸贴起来的墙壁,还有拿木板堵上不让冷风灌进来的窗户,盖着薄的不像话的脏兮兮的被单,汲拉着磨损边角的鞋……
他会在衣角里藏财物,会把拆开了的衣角和宝石放在显眼的桌子上,会仍有留存地去兑钱,会和那样奸诈狡猾的人做交易,可以和酒吧女郎调笑又落落大方……
他的皮马甲唯一一个带扣的口袋里装着用油皮纸包裹着的严严实实的日记本。
王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心情,就算当年在大海上遇到最强的风暴,遇到最恐怖的海怪,遇到最险峻的生死关头,都没有现在这样的无力。
无力。他只是个已经死掉了的人,剩一缕魂魄还能陪着亚瑟说说话而已,连触碰他都不能。何德何能让他这样在意?
“你就只有这几句话要跟我说吗?”亚瑟背对着他,鼻子堵着,声音沉闷。
王耀看着他的背,停了停,轻声问,“不想回去吗?锻炼够了,你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小少爷了,知道了生活疾苦与不易,足够了。”
“……不回去。”
“别闹,赌气没有意义。你的能力不应该只是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不回去。”亚瑟说,没回头,“不是赌气。我觉得柯克兰家有斯科特就够了,我不想他因为我那么痛苦,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要被束缚着必须怎么怎么样,因为老宅里还有一个我。”
“对了,给你看!”亚瑟忽然又精神了起来,他一翻身从床上起来,走到刚刚王耀看到的墙角,蹲身下去,把那霉变的地板轻轻翘了一翘,然后将那块板移开,露出了旁边跟着霉变了的墙壁,亚瑟用手在上面摸着,然后轻轻推了其中一块砖转向一边,顺手将那块砖抽出来,里面露出一个灰扑扑的小牛皮袋。
亚瑟歪着头看王耀,示意他过来,然后把牛皮袋打开,里面是数量并不多的一些宝石,但不论成色,光泽,雕琢,打磨都在之前他拿出来的那些之上。
“海上贸易里好东西真不少,而且经常遇到一些特别的‘货’。”亚瑟说着,取出里面一个密封的小瓷罐,“没人识货,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他开了一角,让王耀看了一眼,随即立刻又盖上,封好,再度收起来。
王耀也颇为惊讶,“原香!这么一罐?”
“哈哈!你果然知道!我跟过一条船,正好遇到另一艘船遇难,”亚瑟兴奋起来,“那条船都成碎片了,在海上漂着,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船长派小艇下去看看,我是划船的那个,这个他们掉下来的,嫌臭没人要!”亚瑟笑眯了眼,那样子就像个小狐狸。
王耀在日记里写过香料,那年小亚瑟还缠着他问过很久,两个人一问一答的聊了很多关于商船上那些价值连城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出生就决定了亚瑟对于那些昂贵的奢侈的值钱货天生就有着非凡的判断力,对贸易往来也有着不一样的嗅觉,与人交往时能充分运用自己的优势来掌控局面,这些都是他的资本。
他说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熟练水手,可能有夸大的成分在里面,甚至就算在海上逃跑时,他的一些举动在王耀看来都是可笑又单纯的,然而他有眼力有判断有手腕,只是缺少经验。
这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难能可贵。
亚瑟收起来那些东西,对着王耀笑得自信,“我觉得我开始喜欢大海了!我为什么要回去?我要带你出海,去找找东方,去那里满地捡黄金!”
等等等等……谁他妈告诉你东方遍地是黄金的你个小混蛋,重点错了吧?!
“我饿了!”
“……该!让你吃饭你不听,饿了活该!”
“……”
王耀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都开始有它的轨道,自己运行发展着,可能那样前行的方向是由无数细小的根因纠缠交错而成,可最终的结果却已经无法撼动。
是不是有不忍心和自私交融混杂着,他已经不想再去判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亚瑟的笑容里那么地期待着“东方遍地是黄金”,这个成分里究竟是东方更多一些,还是亚瑟更多一些?他无从判断。
如果这孩子选择大海,那他是不是可以就这么自私地同他一起前行?
可不可以?
“胃疼……”
“废话,让你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刚刚让你喝粥,你要吃这个!”
“……这药好难吃啊……”
“吃掉!你有本事别生病啊不吃药!还有,这个是外伤搽的!你能用棉签吗?能别用你的脏手吗?能去洗洗吗?……”
“……”
“喝什么酒啊?你成年了吗?小屁孩!”
“……”
“睡觉之前要刷牙!你真的十六了吗少爷?你退化了吧?!”
“……老头子!你好烦啊!”亚瑟眼里都是笑意,嘴上却在抱怨。